第三章 祸兮福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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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隆基盯了他片刻,才道:“竟还记得下跪,还没糊涂到家。”那将领起身,冷面道:“还请临淄郡王下车步行,此乃大明宫的规矩——”
待醒来,我才发现一夜竟和衣而睡。
她自铜镜中看我,似乎有几分犹豫,道:“奴婢倒还记得一事。”我看她,刚要问却猛地记起舅舅的话,今儿个是朔望日,武氏诸王的觐见日!
宜平似懂非懂地点头,出门叮嘱外头候着的宫婢不要入内,急急跑了出去。
我点头附和,她继续道:“那日我和太平公主都在蓬莱殿,见临淄郡王下跪请罪都吓了一跳,可你猜皇上听后如何说?”
这也正是我最想知道的。我忙道:“皇上可是震怒?”
守门的侍卫忙上前相拦:“大胆,何人马车敢闯凤阳门?!”
“闭嘴!”李隆基沉了面色,大声呵斥道:“我李家朝堂,干你何事?!”
我猜测她是有意来帮,忙道:“是上官姑娘命你来的吗?”她亦是急着点头说:“正是。”我暗出口气,道:“我正要迎临淄郡王去蓬莱殿,这位将军似乎怕有人假传圣旨,危及临淄郡王安危——”她立刻明白我的意思,忙自身上摸出腰牌,递给那将军道:“我等皆是皇上身侧宫婢,有牌为证。”
我无奈看他,道:“郡王是何时知道我说谎的?”他想了想说:“在你拉本王袖子的时候,本王不认为皇祖母身边伺候的宫婢有这个胆量。”我笑看他,追问道:“郡王既然看穿了,为何不揭穿我?”他亦无奈看我:“你出手帮忙,本王揭穿你做什么?”
将领虽不愿,却仍先单膝下跪,抬袖道:“末将武懿宗叩见临淄郡王。”他身后守城侍卫见此也忙下跪行礼。
婉儿倒没太留意我,继续道:“临淄郡王在凤阳门遇人阻拦,言语冲突时,竟立于马车上斥责说‘我李家王朝,干你何事!’。”我忙接口,道:“郡王入宫时,不正是舅舅们入宫觐见的日子?”她点头,道:“好在,皇上是在蓬莱殿听临淄郡王请罪,才晓得此事,若是在觐见当时必然是个不小的责罚。如今正是风口浪尖,当着诸位王爷,皇上是断不会护短的。”
宜平仔仔细细地说完,我才算彻底明白了。
李隆基?我停了脚步,躲在一侧石柱下细看。
我见说得差不多了,便道:“太液池西北处便是蓬莱殿,此时皇上正在于武氏诸王议事,郡王可先赏一赏太液池,待时辰差不多了再去蓬莱殿面圣,奴婢就不多陪了。”
我竟一时有些心猿意马,陪他默立了片刻才道:“宫内人多眼杂,奴婢就不多陪了。”他出声叫住我,却想了一想才道:“罢了,我若问你名讳,你想必会怕我随口说漏了,多谢今日相助。”
我听在耳中,没有接话,又自暖金盘中夹了一块酥山,放到她面前。
宜平伺候我梳洗完,抱怨说:“永泰公主真是好兴致,在大明宫中七年了,却还未赏够太液池。”我侧头看她,说:“暴雨初歇后,太液池碧水浓郁,确比平日多了几分韵味。”
只要先要他下了马车,便能避过这一祸,待到无人之地和他说明白即可。待皇上自紫宸殿回到蓬莱殿,他只要谎称来的时辰晚了,皇上也定然不会怪罪一个半大的孩子……我刚才一念间也只能做这些算计,眼下静跪在地上却觉得漏洞百出,万一被识破,便是大罪。
将领见此状,料定里头的人是怕了,冷冷一笑,道:“今日是武氏诸王觐见的日子,连周国公都在凤阳门外下马步行,临淄郡王怎么就不能屈尊下车?”他话中带讽,又抬出了周国公武承嗣,其意明显,如今连极可能成为太子的武承嗣都下了马车,李隆基这个无权无势的小郡王又怎能例外?
我看得倒吸口冷气,马车内却悄无声息。
此时看来没有什么异样,我静立了片刻,垂头向着凤阳门方向而去。那道门是入宫必经之路,若是李隆基入宫与武氏诸王一同觐见,必然是要走此门的。如今看舅舅们已入了紫宸殿,心渐放下了大半,却仍忐忑他那句话。
此事在晚膳时,我实在憋不住就说给了婉儿听,却换得她掩口嘲笑:“我说你怎么好几日不见出宫,原来是染了酒刺,”她钦佩地叹了一声,道,“连太平公主要请小沈太医诊病,也要看他当日心情,你当真是好命,连个酒刺也要医神的关门弟子亲自开方诊病。”
他侧头看了一眼浩淼的水面,喃喃道:“昨夜大哥还提及夜游太液池,今日我就要按着原路走一遭了。”我听他说起‘大哥’,晓得说得便是李成器。昨夜他与衡阳郡王出宫的晚,没想到回府后来特意与李隆基说起此事……
“郡主冷汗直冒,该不是有什么不好猜想吧?”他摇头一笑,道,“酒刺而已,小人回去开个方子不出十日便能尽褪,只是这十日不能再上妆了。”我愣了一下,见他笑得云淡风清的,虽不知酒刺是什么,却也晓得没有大碍了,不禁长出一口,道:“沈太医不用把脉吗?”
诸王的马车皆在宫门之外候着,此时竟有一辆马车缓缓行来,马车旁有骑马的侍卫相护,待到凤阳门前,侍卫皆下马,而那马车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
相识近三年,我从个九岁的孩子到如今,她点滴所做又岂都如她所说,尽是为了自己?她今日直白的感叹,让我有些接不上话,静吃了半块酥山,才笑道:“姐姐何必把九分真心说成了十分算计?”
随车侍卫皆已脸色铁青,手中剑已直指守城将领。
我佯装不明,道:“什么事?”
我左右不踏实,便让宜平去偷打听了下他的来路。此太医姓沈名秋,还有个亲哥哥在尚药局,叫沈南蓼,兄弟二人在尚药局地位超然,大哥是颇得圣上赏识,而他却是因幼年师从“医神”孙思邈而闻名。
我坐在妆台前,见右面上隐有红点,用手按下还微有些刺痛,不禁呆看宜平:“这是什么?”宜平凑过来看了一眼,半惊半疑,道:“瞧这样子不大像疹子……我叫人去请太医来看看。”她说完忙放下玉梳。
我心头一暖,看婉儿认真道:“多谢姐姐一直以来的照应。”婉儿轻挑眉,摇头笑道:“或是因为我与你投缘,或是因为你姓武,总之我有意提点你的话也是为了自己。我自宰相府入掖庭,再自掖庭入蓬莱殿,均是凭着皇上的一句话而已,但皇上之后呢?你们与皇上有血脉之亲,若能记得我曾做的,或许日后便是一根救命稻草。”
他道:“不必,此乃常见病症,秋日多发,郡主无需如此紧张。”他说完,又低声嘱咐了几句,大意均是不能上妆不能食辛辣之物,宜平一一记在心里,极恭敬地将他送了出去。
我但凡吃酒,总会发疹子,这是自幼就有的。可是今夜并未沾任何酒水,怎会如此?我又细看了一眼,心头一阵阵发寒,切莫是天花。姨娘的女儿就是沾了天花,不出几天就死了,姨娘虽侥幸未染病却被赶除了宅子,住在父王的旧宅里孤独一生。
此时再不缓解,就没有机会了。
深秋白日,清透的见不到一丝云。
昨日本是打算忘记此事,可宴席后皇上和永平郡王的寥寥数句,却让我动摇了。素闻李隆基自幼傲气,素来不得武家人喜欢,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,若是遇上舅舅那等人必然讨不得好果子。而他们兄弟情深,若当真是李隆基被为难,他晓得此事,却又不知会如何……
我何尝想到是这种大喜的结果,记起那稚嫩英气的少年,也不禁替他高兴:“如此说来,皇姑祖母真是很疼这个孙儿了。”
宜平在外听见动静,忙开口道:“郡主醒了?”我应了一声道:“什么时辰了?”她,道:“郡主这两日真嗜睡,都午时了。”我又应了一声,从床上起身将书塞到枕下。
我一咬牙,从石柱后跑出,装作神色匆匆地快跑十几步,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就砰然跪在了凤阳门下,垂头道:“奴婢奉旨为临淄郡王引路,”所有人都没料到这异变,皆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,我却只紧盯着地面,接着道:“皇上口谕,临淄郡王下马后随奴婢到蓬莱殿面圣。”
待回到宫里,阴云已去了大半,已现依稀星光。
此事过了两三日,宫中无人私下议论,算是有惊无险。
婉儿忽地想起什么,笑看我道:“说些与他有关的事,你可愿听?”我手微一顿,看她三分戏谑的笑意,立刻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,只笑笑道:“姐姐不是劝我放下?为什么还要有意提起。”婉儿,道:“你们在我眼里都还是孩子,青涩懵懂之情也纯粹,也易忘。说给你听些太子身边的事儿,或许于你日后避开祸事有益。”
那夜嘱咐宜平请个年轻的,不过是找个能镇得住的,免得在宫中私下说些不好的。此时我才知道那夜的误打误撞,竟让我寻了个医术高超,地位尊崇的。难怪,他与我偶有交谈都不甚在意我身份……
“郡主。”忽然身后一个男人声音,惊得我掉了梳子,猛地起身回头看。
我闷了片刻,自枕下摸出了那本《释私论》,随手翻开一页细读。初见他墨迹,只觉风骨凌然,如今瞧来似有几分欧阳询的影子,却多了些魏晋的不羁洒脱,在阵阵熏香里,掺杂着墨迹的味道。
“郡主今日可有什么打算?”宜平见我将碗放到桌上,就势将我拉到妆台前坐下:“只能梳头却不能上妆了,郡主这十日最好提前告病,免得被皇上传召时惊了圣驾。”我无奈看着铜镜,道:“应该没什么事,天气冷也懒得走动。”
“小人姓沈,”那年轻太医,道,“郡主是受凉了?除了头疼还有何处不适?”
就在此刻,马车门终于被打开,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年从车内而出,紫衫玉带,头戴皂罗折上巾,倒真与他傲然不羁的传闻相符。他只不笑不语,立在马车上,冷冷看守城将领。
莫非,他当真要拦着我与李隆基,先遣人去求证?我暗吸口气,强行让自己镇定,只要紫宸殿中的觐见未结束,此处就无人认识我。身侧李隆基却已紧拧起眉,早已不耐,正要再次呵斥他,我已先一步扯了下他的袖口。
守城将领愣了一下,车旁太监已爆喝道:“大胆,见临淄郡王敢不行礼!”
我这回是真不明白了,紧盯着她等着后话。她喝了口茶,道:“虽有意训斥了几句,却旋即大笑赞许,夸临淄郡王年小志高,有皇族风范。”婉儿的神情亦是感叹,想必她也未料到皇上是如此反应。
想到此处,我心里一个激灵,手心已尽是汗,被指甲扣出了深红的印子。
李隆基蹙眉看我,摇头道:“你这岂止是斗胆,简直是不要命了。”
她接着,道:“此人比薛怀义老道不少,薛怀义是人前跋扈,心思却浅,而他——”她默了片刻,道,“与我同年入宫,能步步为营走到今日这地位,我光是想着就觉此事蹊跷。”
“郡主,”宜平低低笑着说,“快歇息吧,沈太医还说了,要早睡才能好的快。”我嗯了一声,由着她燃了熏香,放了帷帐。她正要吹灭灯烛时,我才道:“我先看会儿书,你下去吧。”
那将领忙细看,见果真是特制腰牌,再无借口阻拦,只能躬身让路。
我也正疑惑时,那奴婢已起身抬头,我看她容貌心中一喜,是那日在侍宴上被我叫出去冲茶的宫婢。她亦是深看我,道:“奴婢是来寻姐姐的。”她话说的模棱两可,想来她是远观此处对峙却不知何事……
沈太医又来复诊了一趟,见我还算遵医嘱,笑着嘱咐了两句,当场写了个方子递给我。不知为何,自打初次见面,我就觉得此人感觉很怪。他从不忌讳我是郡主,言语总有取笑,连宜平都私下感叹是不是这太医特别。
此一言掷地有声,众人皆惊,连那将领也骤然呆住,待回过神色才觉自己失态,退后两步抱剑道:“凤阳门历来不过车马——”李隆基又一次打断,道:“本王今日就是要破这规矩,你待如何?”
婉儿托下巴看我,道:“把丑话说在前头,你反而会记得我的好,”她笑着摇头,道,“好了,继续说事情。那日临淄郡王入宫出了些事,你可听说了?”
正在懊恼时,李隆基却先信了我,开口对身侧人道:“你们都在凤阳门外候着。”众人躬身应是后,李隆基才对我道:“起来吧。”
他也默了片刻,我正是心里打鼓时,他却忽然一笑,说:“能看是能看,只是郡主坐在屏风后,小人实难一眼断病。”我被他笑得一愣,才觉自己傻气,忙起身走出去看他,道:“这里可看得仔细了?”
他沉吟片刻,点点头,道:“这道理我明白。我亲自说出此事,皇祖母也不会命人去细察的,姑娘这事也不会传道她耳中。”
我顶着太阳,一路心慌慌走到紫宸殿远处,正见诸王谈笑而行。远见周国公武承嗣和武三思正在低声交谈,偶展颜而笑,父王则含笑随着没有半句话。因入宫前并未在父王身边,自然有不少面生的不知是谁,但总是武家的王侯了。
我听他这一句句紧逼,听得是心惊胆颤,如此对峙不出片刻就要传到紫宸殿中,届时我诸位舅舅添油加醋后,皇姑祖母必然会有责罚。他今日是被人言语欺辱在先,但胆敢当众挑衅大明宫的规矩……
她不解看了我一眼,退出了帷帐,不过短短半个时辰,我这心就是翻天覆地。我又长出口气,躺倒在床上,盯着床帐上的淡色流苏发呆。不过一个小小的酒刺,我就吓成了这样,亏得父王还总赞我心思沉稳,亏得我还觉得在宫中已学会了宠辱不惊。
李隆基点头,正要随我走时,就听见那将领冷冷道:“你可有腰牌?”
宜平匆匆帮我妆扮好,我却越发心神不宁,不住安慰自己,武氏诸王觐见,舅舅绝不会有什么心思单独顾及我,我只要避开武家人就好。
皇上颇疼惜宫内住着的公主郡主,每有染病皆是要尚药局中年资长些的亲看。倘若他真受赏识,去年我正月那场高烧,诸多中老太医会诊,怎么就不见此人?
婉儿点头,说:“此事必然已传入你几个舅舅耳中了,皇上的欢喜几分真几分假,谁都看不透,但起码这些儿孙在她心中的地位,并没有那么低。”
我的确有宜平的,却并非皇上身边宫婢特有的腰牌。
他诧异看我,我快速摇了下头。
他似在犹豫,我又躬身行礼道:“奴婢于宫中听命于上官姑娘,将军若认为奴婢今日有何不妥之处,大可在日后提请上官姑娘定夺。今日圣谕在身,恕难多陪了。”再如何,他一个守城将军也能轻易动我,暂且先推到婉儿身上,量他也不敢真去求证。
我想起方才那一幕,盯着他笑叹道:“郡王若真是明白人,方才也不该如此,奴婢也就不会顶着掉脑袋的罪名去解围了。”李隆基轻哼了一声,道:“明白归明白,堂堂李家皇族怎能被个门将欺辱,更何况,他还拿武承嗣来与我比。”
我与那小宫婢对视一眼,领路在前,由凤阳门而入,避开紫宸殿直向北走,直入了大明宫的内庭才算是松了口气。太液池西北便是蓬莱殿,我下意识回望来路,无人注意,便示意那小宫婢在一侧守着,低声对李隆基道:“不知可否与郡王单独说两句?”
那几个侍卫听是临淄郡王,似乎都有些犹豫,刚想要放行时,就听见远处一个守城将领高声道:“无论是何人,都不得乘车入凤阳门。”那将领大步走到门前,竟铮然一声半抽出剑,道:“郡王还请下马步行。”
我虽想的仔细,心里却越发没底,正要开口再催时,远处有一个浅藕色的人影快步跑来,亦是一个年轻的宫婢,她垂头走到近前匆匆跪下,道:“奴婢见过临淄郡王。”
我猛地起身,决定去看一看,总好过在此处胡乱猜测。
婉儿颇为隐晦地打量我,看得我莫名所以。半晌她才叹口气,道:“此话我本不愿说给你听得,可让你知道也好,免得你日后得罪他,”她轻扫了一眼门外,道,“沈南蓼是皇上的新宠,如今来薛怀义那和尚都比不得他的地位。”
我替她添了些菜,郁郁道:“姐姐你就别嘲笑我了,他哥哥,也就是那个沈南蓼,当真是颇得皇上赏识?我怎么从未见过?”
她入内帮我收整时,我才看到桌上已放了碗药,还冒着热气:“你怎么晓得我此时会醒?”宜平无奈看我,说:“奴婢不晓得,所以这碗药已经热了三四次了。”我吐了下舌头,伸手端起药碗,一口喝下,唔,味道不是很难过。
凤阳门下已是剑拔弩张,那将领似乎与我想到一处,侧头唤来侍卫耳语嘱咐。李隆基仍是面色不惧地立在马车上,盯着他。
李隆基疑惑看我一眼,对她道:“起来吧,有何要事?”
他听后微眯起眼打量我,忽然侧头和身侧人低声着什么。
“永安,”婉儿出声唤我,道,“此次去洛阳,太子的几个郡王都会随同,你要避讳些。”
一个年轻的男人背着木箱,躬身行礼,身后站着的宜平正在微喘着气。我深吸口气坐下,走到屏风后,说:“太医辛苦了,快请坐下吧。”隔着屏风见那年轻太医直起身,宜平替他搬了个矮凳在屏风前,紧张地立在了一侧。
我心里一阵发慌,忙伸手拽住她,说:“去请个年轻些的,你亲自去,只说我晚膳后逛了太液池,被风吹得有些头疼。”
我默了片刻,说:“我脸上起了些淡红斑点,你可能看?”他既是宫中太医,必然晓得我的暗示。
“郡主真要去?”宜平显是明白我的心思,咬唇道,“郡主这脸……”我心神不宁地看了一眼铜镜,不过略有些星点的红,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:“去寻件儿简单的衣裳,我不用见皇上,只是去紫宸殿外看看。”
我深吸口气,抬头正见他下了马车,不过七八岁就已生得同我一般高了。他对我善意一笑,道:“有劳了。”我忙躬身,道:“奴婢不敢,郡王请。”
他黑瞳中尽是得意的笑意。
马车上跳下一个太监,摸出腰牌说:“临淄郡王奉旨入宫。”
婉儿悠悠一笑,道:“没有半分怒气,却是十分欢喜。”
新宠?我抬眼看她,见她又点点头。
我直视那将领,镇定道:“将军这是何意?莫非皇上身边的人也要将军来监管吗?”
若不是关于李隆基的,那会是什么事?
我点头说:“郡王既是清楚这厉害,就听奴婢一句劝,”我抬着下巴指了指那小宫婢,道,“那宫婢确是皇上宫中的,稍后我会让她带郡王去蓬莱殿。皇上若问起,郡王只说来得迟了些,又在凤阳门与守门将领起了些小误会,所以就没来的及入紫檀殿见武氏诸王。”
她刚应了一声,我却改了主意,说:“拿件儿宫婢的衣裳来。”宜平啊了一声,道:“郡主要是被人瞧见了……”我示意她低声些,道:“丑女宫婢,才不会有人留意,”宫中的下人数千,不会有那么多人能认识我,“把你的腰牌也给我。”
既然已假传圣谕,就不能此时落败。
她说完,不再继续这话题,又说了些去洛阳奉先寺进香之事。
李隆基示意跟随的年轻太监避让,笑看我道:“我等你这话,等了半天了。”
灯下,他挑着眼,仔细看我的脸。我从未如此被人堂而皇之直瞧过,却只能一动不动尴尬站着,手心的汗是干了,转瞬又添了一层。
在宫中这两年,我因婉儿的提点,渐懂得那常穿僧服人高马大的人叫薛怀义,是皇上在宫外私养的面首,却从未听她说起过太医沈南蓼……脑中忽然闪现出一月前太液池边那幕,那个男人莫非就是沈南蓼?
正是琢磨着,已近了凤阳门。
我摇头笑笑,又低声嘱咐那小宫婢几句,便躬身告退了。
紫宸殿外亦有侍卫,若是此处再起冲突必然疑心,届时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了。此时只能赌这将领的胆子。他即便有怀疑也绝没有十成的把握,只要他有一分犹豫,就有机会转为五成忌惮——
凤阳门之事,瞒是瞒不过的,倒不如经他自己口中说出。蓬莱殿中没有我几个舅舅在,自然无人寻他的麻烦,估摸着皇姑祖母听后也不会说什么。半大个孩子,又是皇孙,与下人们起些冲突也是可谅解的。
剑锋骤然反出的冷光,让那几个随车的侍卫愣了一下,立刻都抽出腰间宝剑,道:“大胆!”众人瞬息将马车围住,目带杀气地看着那将领,似乎只等一令就会抽剑而上。
我站起身,又恍惚坐下,茫然拿起梳子握在手里,一下下梳着散开的头发,脑中百转千回的,却不知在想什么。
待宜平再入内,我仍旧傻站着,暗骂自己心思多。
我边随口搭话,边细琢磨她若有似无的话。如今正是李氏武氏争夺太子位时,皇姑祖母此番对李隆基此事的态度,或许就是对太子位的暗示?
我暗自一惊,哑看着他。
他英挺的眉目中,尚待未脱了孩子气,却偏要端着个郡王的架子,让我看得忍俊不禁。李隆基见我盯着他笑,不解看我,我忙收了笑意,道:“郡王这点儿没说错,不管奴婢是不是皇上身侧侍奉的,此番确是要帮郡王的。今日是武氏诸王觐见的日子,郡王如此大闹凤阳门定是会招来麻烦,所以奴婢才斗胆假传圣谕将郡王拦了下来。”
果真是个明白人。